傅一清|我处决了你的行为艺术

时间:2020-08-28 17:52:13来源:艺术文化生活

“傅一清为昙花做针灸”是一场以直播形式对行为艺术解构的行为艺术。

行为艺术,这个名称本来就很费解。因为体操、杂耍、喷火、各种肢体技艺,乃至戏剧、舞蹈、歌唱、演奏乐器等,都不算。只有以视觉艺术为主,并以前卫方式展现、且不知结果的观念艺术才是。

所以这就给了人假借的空间,遛白菜、全裸睡铁丝、男子被铁链栓了去舔女子的鞋,都号称有观念。而前卫的表现方式,则一窝蜂朝惊悚、粗暴、血腥、荒谬的方向走。

1961年伊夫·克莱因(Yves Klein)以跳楼为其作品。1962-68年赫尔曼·尼特西(Hermann Nitsch)屠杀动物、在血泊中洗澡。1964年小野洋子(Yoko Ono)跪在剪刀前让观众剪她的衣物。1971年克里斯·波顿(Chris Burden)让朋友拿步枪打伤他手臂。2010年华发·比拉尔(Wafaa Bilal)在自己后脑植入一个监视器。2016年Dino Helvida用十个钩子穿过女子的皮肤,悬挂在空中……

这样的表演愈来愈激进,自残、自虐、自囚、自污、自秽、自闭,力图引起人的不适感、惊愕感、恶心感,渐渐竟成了主流。

表演者本欲利用自己的身体,却不幸只能执着身体、迷恋自我,精神封闭于躯干之中,观念走不出肉体。

肉身本来也是意涵丰富的。基督教可以“道成肉身”、佛教可以“肉身成道”,可是现在行为艺术却只显示肉体是枷锁,封闭的灵魂需要自己切开肉体、折磨肉体,或让观众来侵犯自己,才能被释放出来啊,是多么厌恨自己的身体才能这样做,而且乐此不疲?

他们都说这是抗议社会、不满政权。可是,用二十把刀刺自己的手,或当众服下治疗急性紧张与精神分裂的药,使身体难以预测、不能控制,到底是抵抗了自己还是社会?那些跳楼的、纵火的、睡铁丝的、住狼圈的、僵立凝视的、表演变成了自杀的、当众裸体钻入血淋淋死牛腹中的、裸体涂满蜂蜜坐入肮脏公厕里的、公然性交的,除了获得耻笑之外,社会因他们而得到了什么艺术的启发或反思?

这样的表演也显得太过低级。似乎是因为没有任何音乐、戏剧、舞蹈、技能,所以只能装疯卖惨,打着最沉闷的鼓、画着骨灰瓮上的画、宣称听见斧头开花,以自命为艺术家。

现在若要反对这样廉价、无脑、无生机的所谓行为艺术,最好的方式,是实践性的呈现:什么是行为艺术。

“为昙花做针灸”即是这样的实践,当然,也是实验。

不自残、不自虐、不自囚、不自污、不自秽、不自闭、不令人惊讶恶心,就不能做行为艺术吗?不折磨肉体,或让观众来侵犯自己,就不能展现观念吗?跟社会、自然和解了,跟自己能相处了,就不是行为艺术了?色彩,除了血之外还能有什么?声音,除了闷哼和痛楚的呻吟,为什么没有音乐、没有花与大地的。孤立、干硬、独我的行为艺术场,又怎么都没有天、没有地?

“为昙花做针灸”有音乐、有鲜花、有书香、有烛光、有色彩、有天地,天地皆有经络,万物相互沟通。所以跟过去神经质式、精神错乱且血虐成瘾的行为艺术迥然不同。

精神错乱迷离的部分,也有,但被安放到神秘的“天人之际”领域。神秘的昙花,将人引入佛教优昙华的秘境,又连接了人间世《昙花记》的超越追寻,故精神上下求索,游曳飘摇,丰富多姿而不复错乱、花雨缤纷而不复迷离。这是人可入梦却不困于梦境的“点化”,为行为艺术点化出一条精神出路。

是的,二十世纪,正是诗人艾略特所说的“荒原”时代,行为艺术要表现的,即是这个荒寒无所归往的情境。人在其中,喊不出声、唱不成歌,自我又无法平衡,所以自暴自弃、自残自虐;想与人沟通,却因无法爱具体的人,故只能面对群众式的人类,任凭他们处置,如同在荒原上遇着了狼。阿布拉莫维奇曾把后面这种作品命名为《韵律0》。是的,他们之所谓与观众互动,韵律确实等于零。

二十一世纪,是走出荒原的时代,我们不需要这样无能、无效的沟通。不仅要能跟自己相处,还想参赞天地、助益万物。所以我这场行为艺术的第一单元是倾听大自然,智能采集声音。第二单元是为昙花做针灸,调经理气,助它未来更美更繁茂。第三单元是颂钵,敲击和摩擦铜砵和水晶钵,通过钵音频率与不同的行星频率对应,来疗愈身心。贯穿其间的,还有多首世界民歌清唱,与相呼应。

这种长达一小时的新媒体直播形式之行为艺术,同时有多名线上观众参与。既看到了全部无雕饰、无虚假的过程,也听到了花的声音,弹幕留言也十分热络。这才是真实的互动,与过去行为艺术表演成分太多、观众又陌然甚且嫌弃、有敌意的情况极不相同。

这样的行为艺术,才能解构行为艺术又成就了它,充分显示了行为艺术在我们这个新时代的魅力和发展潜能。行为艺术,未来一定会超越绘画、音乐等,成为最重要的艺术类型。

傅一清,神魂颠倒,游艺自喜。曾出版诗集《35次平川漫流》、《这感觉让我们活着升天》、随笔集《万物有灵应识我》、《流水一清》。举办过《无定形·家》、《物种起源?》、《流水玄关》、《奴奴睡也奴奴睡》、《幽浮通关》等展览,行为艺术现场《大哉问》及公共交互装置艺术展《这感觉让我们活着升天》、长篇小说《一只手的掌声》已在台湾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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