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成四到正定,正定古城到底有何魅力!

时间:2022-03-25 10:19:27来源:佛像雕塑艺术


正定(真定),历史上风云际会、名人辈出。秦汉之际,有赵佗在广州建立南越国;三国出名将常山赵子龙;北宋传太祖赵匡胤因在此得谶语“遇显即毁,遇宋即兴”,重铸千手观音、重建隆兴寺;而最近曾主政过这里的大人物,不妨自行搜索。就现存历史遗迹而言,正定也堪称是河北省最重要的古城之一。

本文是梁思成先生1933年考察正定古建筑后写的纪略,将文中的时代局势、旅行经过、古城风貌与几年前自己访古的经历对比,颇有沧海桑田的感慨。现将《正定古建筑调查纪略》配以新老照片,梁先生原文如下:

绪言

今春四月正定之游,虽在兵荒马乱之中,时间匆匆,但收获却意外的圆满。

除隆兴寺及四塔这外,更有阳和楼及县文庙两处重要的发现,计摄影或测量的建筑物十八处,详细测量者六处,略测者五处,其余则只摄影而已。

归来整理,觉得材料太多,非时半载不办,而且篇幅过大,非汇刊所能容,所以先作《纪略》,作为初步报告,所以称《纪略》者,因记而不考故曰“纪”,纪而不详故曰“略”。至于详细报告,则将俟诸日后,作《中国营造学社专刊》第五、六两集出版。

思成 志

二十二年八月

纪游

榆关变后还不见有什么动静,滦东形势还不算紧张,要走还是趁这时候走,”朋友们总这样说,所以我带着绘图生莫宗江和一个仆人,于四月十六日由前门西站出发,向正定去。

平汉车本来就糟,七时十五分的平石通车更糟,加之以“战时”情形之下,其糟更不可言。沿途接触的都是些武装同志,全车上买票的只有我们,其余都是用免票“因公”乘车的健儿们。

车快要涿州,已经缓行,在铁路的西边五、六十米,忽见一堆若人注目的小建筑物。围墙之内在主要中线上;前面有耸起的塔,后面有高起的台基,上有出檐深远歇山的正殿;两山没有清式通用的山花板,而有悬鱼;塔之前有发券的三座门。我正在看得高兴,车已开过了这一堆可爱的小建筑,而在远处突然显出涿州的城墙,不到一分钟,车已进站停住,窗前只是停在那里的货车和车上的军需品。

回程未得在此停留,回来后在《畿辅通志》卷一七九翻得“普寿寺在州东三里,浮图高十丈。……”又曰“一名清凉寺,在城东北三里,地名北台,浮图石台俱存,……中有万历时碑记,传为宋太祖毓灵之所云。”

▲涿州老照片

车过保定,下去了许多军人,同时又上来了不少,其中有一位八十八师的下级军官,我们自然免不了谈些去年一二八的战事。

下午五时到正定,我和那位同座的军官告别下车。为工作便利计,我们雇了车直接向东门内的大佛寺去。离开了车站两三里,穿过站前的村落,又走过田野,我们已来到小北门外,洋车拉下了干枯的护城河,又复拉上,然后入门。

进城之后,依然是一样的田野,并没有丝毫都市模样。车在不平的路上,穿过青绿的菜田,渐渐地走近人烟比较稠密的部分。这些时左边已渐繁华,右边仍是菜圃。在东(左)边我们能看见远处高大的绿色玻璃庑殿顶;东南极远处有似了望台的高建筑物。

顺着地平由左向右看(由东而南而西)更有教堂的塔尖;八角表的塔(那是在照片里已瞻仰过的天宁寺木塔);绿色玻璃屋顶;和四方形的开元寺砖塔。

我因在进城后几分钟内所得到的印象,才恍然大悟正定城之大出乎意料之外。但是当时我却不知在我眼前这一大片连接栉比屋舍之中,还蕴藏着许多宝贝。

▲天宁寺塔老照片

在正定的街市上穿过时最惹我注目的有三样东西:

一、每个大门内照壁上的小神龛,白灰的照壁,青砖的小龛,左右还有不到一尺长的红纸对联;壁前一株夹竹桃或杨柳,将清凉的疏影斜晒在壁上,家家如此,好似在表明家家照壁后都有无限清幽的境界。

二、鼓镜特高的柱础;沿街两旁都有走廊,廊柱下石础上有八九寸高的鼓镜,高略如柱径;沿街铺廊的柱础都是如此,显然是当地的特征。

三,在铺廊或住宅大门檐下,檐檩与檐枋之间,都不用北平所常见的垫板,而用三杂荷叶或荷花垫托,非常可爱。此外在东西大街两旁的屋顶上,用砖砌成小墩,上面有遮过全街宽的凉棚架,令我想到他们夏天街上的清凉。

▲如今正定古城内

古民居大多不存

主干道中山东路、燕赵南大街

大多为仿古建筑

已无法感受梁先生说的古城特色

在一架又一架凉棚架下穿行了许久,我左右顾看高起的鼓镜和檩枋间的小垫块,忽然已到了敕建隆兴寺山门之前。

车未停留,匆匆过去,一瞥间,我只看见山门檐下斗拱结构非常不顺眼。车绕过了山门,向北顺着一道很长的墙根走,墙上免不了是“党权高于一切”,“三民主义……”一类的标语。

我们终于被拉到一个门前放下,把门的兵用山西口音问我来做什么。门上有陆军某师某旅某团机关枪连的标识。我对他们说明我们的任务,候了片刻,得了连长允许,被引到方丈去。

▲隆兴寺山门(2016)

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和尚出来招待我们,我告诉我们是来研究隆兴寺建筑的,并且表示愿在此借住,他因方丈不在家,不能作主,请我们在客堂等候。

到方丈纯三回来,安排停当之后,我们就以方丈的东厢房做工作的根据地。但因正定府城之在,使我们住在城东的,要到西门发封电信都感到极不方便。

在黄昏中,莫君与我开始我们初步的游览。由方丈穿过关帝庙,来到慈氏阁的北面,我们已在正院的边上;在这里我才知道刚才进小北门时所见类似了望台式的高建筑物,原来是纯三方丈所重修的大悲阁。

▲20世纪初的大悲阁

到梁先生一行考察时几乎已全部坍塌

图片来自《支那文化史迹》

在须弥座上,砌起十丈多高的半圆拱龛,类似罗马教堂宫苑中的大松球龛(NichofthePincCone),龛上更有三楹小殿,这时木匠正忙着在钉殿顶上的望板。

▲梁先生所见的大悲阁

宋代的灰塑、清代的巨阁

几乎坍塌殆尽

在大悲阁前,有转轮藏与慈氏阁两座显然相同的建筑相对而立。

我们先进慈氏阁看看内部的构架,下层向南的下檐已经全部毁坏,放入惨淡的暮色。殿内有弥勒佛立像,两旁有罗汉。

我们上楼,楼梯的最下几级已没有了,但好在还爬得上去。上层大部没有地板,我们战兢的看了一会儿,在几不可见的苍茫中,看出慈氏阁上檐斗拱没有挑起的后尾,于是大失所望的下楼。

我们越过院子,看了转轮藏殿的下部,与显然由别处搬来寄居的坦腹阿弥陀佛,不竟相对失笑,此后又凭吊了他背后破烂的转伦藏,却没有上楼。

慈氏阁转轮藏殿之间,略南有戒坛,显是盛清的形制。戒坛前面有一道小小的牌楼,形制甚为古劲。

▲牌坊背后从左到右分别是

转轮藏殿、戒坛、慈氏阁

穿过牌楼门,庞大的摩尼殿整个横在前面。天已墨黑,殿里阻深,对面几不见人,只听到上面蝙蝠唧唧叫唤。在殿前我们向南望了六师殿的遗址,和山门的背面,然后加到方丈去晚斋。

豆芽、菠菜,粉丝,豆腐,面,大饼,馒头,窝窝头,我们竟然为研究古建筑而茹素,虽然一星期的斋戒,曾被荤浊的罐头宣威火腿破了几次。

晚上纯三方丈来谈,说起前几天燕京大学许地山,容希伯,顾颉刚诸先生的来游。我将由故宫摹得乾隆年间重修正定隆兴寺图与和尚看,感叹了行宫之变成天主教堂,并且得悉可贵的《隆兴寺志》已于民国十八年寺产被没收为国民党党部的失却,现在已无法寻找。(校注〔一〕《隆兴寺志》为乾隆十三年手抄本,解放后已找到,现存隆兴寺保管所)

▲如今教堂在二五六医院内

第二天早六时,被寺里钟声唤醒,昨日的疲乏顿然消失。这一天主要工作仍是将全寺详游一遍,以定工作的方针。

大悲阁的宋构已毁去什九,正由纯三重修拱形龛,龛顶上工作纷坛,在下面测画颇不便,所以我们盘恒一会儿,向转轮藏殿去。

大悲阁与藏殿之间,及大悲阁与慈氏阁之间,都有一座碑亭,完全是清式。转轮藏前的阿弥陀佛依然笑脸相迎,于是绕到轮藏之后,初次登楼。

▲1901年的大悲阁主体局部坍塌

但两侧御书楼、集庆阁大致完好

越过没有地板的梯台,再上大半没有地板的楼上,发现藏殿上部的结构,有精巧的构架,与《营造法式》完全相同的斗拱,和许多许多精美奇特的构造,使我们高兴到发狂。

摩尼殿是隆兴寺现在诸建筑中最大最重要者。

十字形的平面,每面有歇山向前,略似北平紫禁城角楼,这式样是我们在宋画里所常见,而在遗建中尚未曾得到者。

斗拱奇特:柱头铺作小而简单;补间铺作大而复杂,而且在正角内有四十五度的如意拱,都是后世所少见。殿内供释迦及二菩萨,有阿难迦叶二尊者,并天王侍立。

▲1933年梁先生拍摄摩尼殿

摩尼殿前有甬道,达大觉六师殿遗址,殿已坍塌,只剩一堆土邱,约高丈许。据说燕大诸先生将土邱发掘,曾得了些琉璃,惜未得见。

土邱东偏有高约七尺武装石坐像,雕刻粗劣,无美术价值,且时代也很晚,大概是清代遗物。这像本来已半身埋在土中,亦经他们掘出。

由土邱南望,正见山门之背。山门已很破,一部分屋顶已见天。东西间内供有四天王,并不高明。山门宋式斗拱之间,还夹有清式平身科(补间铺作),想为清代匠人重修时蛇足的增加,可谓极端愚蠢的表现。

▲梁先生说的宋清斗拱混合情况

山门之北,左右有钟楼鼓楼遗址,钟楼的四根角柱石还矗立在土堆中,铁钟卧倒在地上。但在乾隆重修图上,原来的钟鼓楼并不在此。也许是后来移此,也许是乾隆时并没有依图修理,都有可疑。

寺的主要部分,如此看了一遍。次步工作便须将全城各处先游一周。依遗物之多少,分配工作的时间。

稍息之后,我们带了摄影机和速写本出去“巡城”。我所知道的古建只有“四塔”和名胜一处——数百年来修葺多次的阳和楼。天宁寺木塔离大佛寺最近,所以我们就将它作第一个目标,然后再去看临济寺的青塔,广惠寺的花塔,开元寺的砖塔。

初夏天气,炎热已经迫人,我们顺着东大街西走,约有两里来到寺前空地。空地比寺低洼许多。塔的周围便是这空地和水塘,天宁寺全部仅存塔前小屋一院。塔前有明碑,一立一卧,字迹已不甚可辨。我勉强认读碑文,但此文于塔的已往并未有所记述。我们只将塔基平面测绘而已。

▲天宁寺塔老照片

图片来自《支那文化史迹》

回到大街,过街南行,不到几步,又看见田野。正定城大人稀,城市部分只沿着主要的十字街。

临济寺的青塔,就在城东南部田野与住宅区相接处。青塔是四塔中之最小者,不似其他三塔之耸起,由形制上看来,也是其中之最新者。我们对青塔上的工作只是平面图的测量,和几张照片,不幸照片大部分走了光,只剩一张全影。

▲临济寺青塔老照片

图片来自《支那文化史迹》

我们走了许多路,天气又热,不竟觉渴,看路旁农人工作正忙,由井中提起一桶一桶的甘泉,决计过去就饮,但是因水里满是浮沉的微体,只得忍渴前行。

青塔南约里许,也在田野住宅边上,立着奇特的花塔。原来的广惠寺也是只余小殿三楹。且塔基部分破坏已甚。塔门已经堵塞,致我们不能入内参看。

▲广惠寺花塔老照片

图片来自《支那文化史迹》

我们看完这三座塔后,便向南大街走。沿南大街北行,不久便被一座高大的建筑物拦住去路。很高的砖台,上有七楹殿,额曰阳和楼,下有两门洞,将街分左右,由台下穿过。

全部的结构就象一座缩小的天安门。这就是《县志》里有多少篇重修记的名胜阳和楼;砖台之前有小小的关帝庙,庙前有台基和牌楼。

阳和楼的斗拱,自下仰视,虽有如隆兴寺的伟大,却比明清式样雄壮的多,虽然多少次重修,但仍得幸存原构,这是何等侥幸。

我私下里自语,“它是金元间的作品,殆无可疑,”但是这样重要的作品,东西学者到过正定的全未提到,我又觉得奇怪。

门是锁着的,不得而入,看楼人也寻不到,徘瞻仰了些时,已近日中时分,我们只得向北回大佛寺去。

▲阳和楼老照片

在南大街上有好几道石牌楼,都是纪念明太子太保梁梦龙的。中途在一个石牌楼下的茶馆里,竟打听到看楼人的住处。

开元寺俗称砖塔寺。下午再到阳和楼时,顺路先到此寺,才知现在是警察教练所。砖塔的平面是四方形,各层的高度也较平均,其形制显然是四塔中最古者,但是砖石新整,为后世重修,实际上又是四塔中最新的一个。

开元寺除塔而外,尚存一殿一钟楼,而后者却是我们意外的收获。钟楼的上层外檐已非原形,但是下檐的斗拱和内部的构架,赫然是宋初(或更古)遗物。

楼上的大钟和地板上许多无头造像,都是有趣的东西。这钟楼现在显然是警察的食堂。开元寺正殿却是毫无趣味的清代作品。里面站在大船上的佛像,更是俗不可耐。

▲开元寺塔与钟楼老照片

离开开元寺,我们还向阳和楼去。在楼下路东一个民家里,寻到管理人。沿砖台东边拾级而登,台上可以了望全城。

台上有殿七楹,东西碑亭各一。殿身的梁拱斗拱,使我们心花怒放,知道这木构是宋式与明清式间紧要的过渡作品。这一下午的工作,就完全在平面和斗拱之测绘。

▲梁先生拍摄阳和楼

回到寺里,得到滦东紧急的新闻,似乎有第二天即刻回平之必要。虽然后来又得到缓和的消息,但是工作已不能十分的镇定。原定两星期工作的日程,赶紧缩短,同时等候更坏的消息,预备随时回平。

第三天游城北部,北门里的崇因寺和北门外的真武庙。崇因寺是万历年间创建,我们对它并没有多大的奢望。真武庙《县志》称始于宋元,但是现存者乃是当地的现代建筑。正脊垂脊和博风头上却有点有趣的雕饰。

▲正定古城门

回途到府文庙,现在的第七中学。在号房久候之后,蒙教务主任吴冶民先生领导参观。我们初次由小北门内远见的绿琉璃殿顶,原来就是大成殿,现在的“中山堂”;正脊虽短促,但柱高,斗拱小,出檐短,显然是明末作品。

前殿-图书馆-的斗拱却若人注意,可惜殿内斗拱的后尾,被白灰顶棚所遮藏,不得见其底细;记得进门时,在墙上仿佛见有“教育要艺术化”的标语,不知是否就如此解法。殿前泮水池上的石桥,雕工虽不精细而古雅,大概也是明以前物。

由府文庙出来,我们来到县政府,从前的正定府衙门。府衙门的大堂是一座庞大而无斗拱的古构,由规模上看来,或许也是明构。

府衙门和文庙前的牌楼,都用一种类似“偷心”华拱的板块代替斗拱,这个结构还是初次见到。府衙门之外,还有一座楼,现在改为民众图书馆,形式颇为丑怪。在回寺途中,路过镇台衙门,现在的七师附注,在门内看见一对精美绝伦的铁狮,座上有元至正二十八年年号,和铸铁匠人的名姓。

第三天的工作如此完结,我觉得我对正定的主要建筑物已大略看过一次,预备翌晨从隆兴寺起,做详测工作。

第四天棚匠已将转轮藏殿所需要用的架子搭妥。以后两天半一由早七时到晚八时,一完全在转轮藏殿慈氏阁,摩尼殿三建筑物上细测和摄影。

其中虽有一天的大雷雨雹,晚上骤冷,用报纸辅助薄被之不足,工作却还顺利。这几天之中,一面拼命赶着测量,在转轮藏平梁叉手之间,或摩尼殿替木襻间之下,手按着两三寸厚几十年的积尘,量着材梁拱斗,一面心里惦记着滦东危局,摧想北平被残暴的邻军炸成焦土,结果是详细之中仍多遗漏,不竟感叹“东亚和平之保护者”的厚赐。

第六天的下午在隆兴寺测量总平面,便匆匆将大佛寺做完。最后一天,重到阳和楼将梁架细量,以补前两次所遗漏。余半日,我忽想到还有县文庙不曾参看,不妨去碰碰运气。

▲梁先生在轮转藏殿斗拱下

县文庙前牌楼上高悬着正定女子乡村师范学校的匾额。我因记起前次在省立七中的久候,不敢再惹动号房,所以一直向里走,以防时间上不必需的耗失,预备如果建筑上没有可注意的,便立刻回头。

走进大门,迎面的前殿便大令人失望;我差不多回头不再前进了,忽想“即来之则看完之”比较是好态度,于是信步绕越前殿东边进去。

果然!好一座大成殿;雄壮古劲的五间,赫然现在眼前,正在雀跃高兴的时候,觉得后面有人在我背上一拍,不竟失惊回首。

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严重的向着我问来意,并且说这是女子学校其意若曰“你们青年男子,不宜越礼擅入”;经过解释之后,他自通姓名,说乃是校校长,半信半疑的引导着我们“参观;”我又解释我们只要看大成殿,并不愿参观其他;因为时间短促,我们匆匆便开始测绘大成殿一现在的食堂-平面。

▲梁先生发现的正定县文庙大殿

中国仅存几座五代木构建筑

校长起始耐性陪着,不久或许是感着枯燥,或许是看我们并无不轨行动,竟放心的回校长室去。可惜时间过短,断面及梁架均不暇细测。

完了之后,校长又引导我们看了几座古碑,除一座元碑外,多是明物。我告诉他,这大成殿也许是正定全城最古的一座建筑,请他保护不要擅改,以存原形。他当初的怀疑至是仿佛完全消失,还殷勤的送别我们。

下午八时由大佛寺向车站出发,等夜半的平汉特别快。因为九点闭城的缘故,我们不得不早出城。到站等候。

站上有整列的敞车,上面满载着没有炮的炮车,据说军队已开始向南撤退。全站的黑暗忽被渗白的水月电灯突破,几分钟后,我们便与正定告别北返。翌晨醒来,车已过长辛店了。

▲正定古城墙老照片

纪古建筑

一、隆兴寺

隆兴寺在正定县东部,旧名龙兴寺,俗称大佛寺,是河北重要大伽蓝之一(第一图),寺之创建,可以追溯到隋开皇六年(公元586年),著名的龙藏寺碑到如今还在大悲阁前直立着为这寺史做证据。

但是现存的建筑,最古者不过宋初。宋太祖因城西大悲寺大铜像被毁于契丹,所以在成内另铸大钢观音像于龙兴寺,建大悲阁。

▲龙藏寺碑拓片老照片

图片来自《支那文化史迹》

元明清间历代修葺,康熙乾隆朝,更建僧舍,佛庵于两旁,而在寺西建行宫。自康乾至今不过二百余年,后加的各部除现在的方丈外,差不多已全部毁坏,行宫也已变成天主教堂。

唯有寺正中原来古构,尚得勉强保存。现在颓败的隆兴寺,只余山门,摩尼殿,戒坛,转轮藏,慈氏阁,两座碑亭,大悲阁及其左右联建的集庆阁和御书楼,两旁的僧舍,廊,和后面的药师殿。

山门与摩尼殿之间,原有大觉六师殿,现在只有一土邱;六师殿两侧的钟鼓楼亦仅存遗址。戒坛是清建,其四周走廊,已被拆毁。大悲阁是全寺最重要的建筑物,现大已破坏到不可收拾,而纯三方丈已在须弥座上另建砖龛了。阁之原构。尚有少数的梁柱及斗拱可见,而东西两壁的塑壁,尤为可贵罕有的古雕塑。

▲20世纪初的隆兴寺全景

可见钟楼、摩尼殿、戒坛

转轮藏阁、集庆阁和大悲阁等建筑

甲 摩尼殿

寺中现存古构中,以摩尼殿为最大,最完整,最重要(第二,第三图)。在戒坛之前,六师殿之后,它在寺中所占的位置-尤其是在六师殿已经坍塌之后,极为重要。

平面阔七间,深七间;但侧面当心间旁的两次间,阔只及其他间之半;所以摩尼殿的平面是个近于正方的长方形。

四面的正中都有抱厦。殿全部立在一个大台基上;台基之前更有月台。四面的抱厦是殿四面出入的孔道,除此以外,四面都是砖墙,并没有窗牖,殿内所得些少的光线,都由上下两檐下拱眼间放进。

殿内有金柱内外两围,外围之上承托上层檐,内围之内包括的内糟九间是个大基坛,上供佛像;在坛之东西北三面,都有到顶的砖墙(第三图)。

▲摩尼殿平面图

断面正中殿身五间,进深亦五间;但因其中两间进深较浅,所以实际进深只及面阔之四间。内外金柱上都有斗拱,内金柱斗拱上承有五架梁(宋称四椽伏,第四图),长如正中三间的进深。

梁架的结构较清式的轻巧,而各架交叠处的结构(第五图),叉手,驼峰,襻间等等的分配,多与《营造法式》符合。内外金柱斗拱之上有双步梁(宋称乳,第六图)。外金柱与檐柱间有下檐一周,即《法式》所称副阶。在四面正中都有歇山抱厦,为后世少见的结构法(第三图)。

▲摩尼殿明间横断面图

立面重檐歇山的殿身,四面加歇山抱厦,而抱厦却以山面向着四面,这种的布局,我们平时除去北平故宫,紫禁城角楼外,只在宋画里见过;那种画意的潇洒,古劲的庄严,的确令人起一种不可言喻的感觉,尤其是在立体布局的观点上,这摩尼殿重叠雄伟,可以算是艺臻极品,而在中国建筑物里也是别开生面。

▲1940年左右日本人拍摄的摩尼殿

在无论那面,摩尼殿都有雄厚的墙,墙上并没有窗子,唯一的出入口就是抱厦,光线之大部分,也由抱厦放入,上下两层檐下,都有雄大的斗拱(第六,七,八,九,十图)。

我们若再细看,则见各面的檐柱,四角的都较居中的高,檐角的翘起线,在柱头上的阑额,也很和谐的响应一下,《营造法式》所谓“角柱生起”,此是一实证(第七图)。在蓟县独乐寺及宝坻广济寺也有同样的做法,惜去年研究时竟疏忽未特别加以注意,至今心中仍耿耿。

斗拱摩尼殿斗拱雄大,分部疏朗(第六至第十图)。上下两檐都是单抄单昂偷心造-第一跳跳头无横拱。

其最引人注意之点在补间铺作之特别雄大-柱头铺作只有华拱与下昂伸出,而补间铺作则有四十五度斜拱,如辽宁砖塔上所常见,清代所称“如意斗拱”的做法(第六图)。

至于斗拱的高度,则约合柱高之半:而材高21厘米,宽15~16厘米不等,都是明清所不见的权衡。柱头铺作上及转角铺作上耍头,亦斫成昂嘴形(第八图),呈重昂之状,大小亦相等。

我们若以此与独乐寺下檐的耍头比较,或许可以假定摩尼殿比观音阁更古,因为以两者相较,观音阁的弱小的耍头,的确像是由这种大耍头退化而成的。

塑像壁画内槽九间全是佛坛,高1米,上供释迦及二菩萨,有阿叶迦难及二天王侍立,塑工并不见如何高妙(校注〔三〕二天王像,解放前已毁。)

在内槽背壁之北面有山中的观音,四周有龙虎狮象等猛兽,而观音一足下垂,一足踞起的姿势,和身段的结构,显然是宋代原塑,虽然被后世涂改了不少,倒还保存一些本来面目(第十一图)。殿内每一面壁上,都有壁画,虽然也是经后世累次涂改重修,但有许多地方,较新的壁面剥脱后,原来的壁画竟又隐约呈见(第十二,十三图)。

▲20世纪初日本人拍摄

摩尼殿悬塑观音菩萨像

年代关于摩尼殿的纪录,在《县志》中竟无只字提到,颇令人诧异。寺内旧碑数十座,均未得细读,一时不能说其确实年代。

寺历代经过修葺,尤其是在清康熙朝隆二期,工程浩大,现在脊桁上有“大清道光二十四年三月二十四日卯时上梁重修”的三寸大字,大概是最后一次大规模修葺的纪录;现在梁架最上部的木材,比别部分也新得许多,大概就是这次所换。

据《县志》卷十五载绍圣四年葛繁《真定府龙兴寺大悲阁记》有“……太祖皇帝开宝二年…诏遣中使相地于龙兴寺佛殿之北,将复建阁,……”之句;这佛殿若是指现在的摩尼殿言,则摩尼殿在开宝二年以前一定已经存在了。

从形制上看来,摩尼殿至少也是北宋原构,当再搜寻较可靠的文献做考证(校注〔四〕1978年摩尼殿大修时,于内槽阑额及斗拱构件上,多处发现墨书题记,证明摩尼殿建于北宋皇四年(公元1052年))。

▲现代修复的菩萨

面相神韵不进反退

乙 转轮藏殿

(校注〔五〕转轮藏殿及慈氏阁二建筑物,清代所加腰檐,于1954~1958年修理时,已被取消,外观恢复宋代面貌。)

在大悲阁之前,配置于东西两侧者为慈氏阁及转轮藏殿(第十四图),阁在东,藏殿在西。两者外形颇相类似,但大小各有小差,而结构法,在平面的布置,梁架之结构,斗拱之配用,则完全不同。二者之中,转轮藏殿之结构,尤为精巧,是木构建筑之杰作。

平面是个三间正方形,前面加有雨搭(第十六图)。正方形之中略偏后,有径约7米的转轮藏(第二十七图);藏旁两中柱,因容不下安轮藏的地位,各向左右让出,所以成一种特殊的平面配置。沿左右两壁下,列罗汉十六尊。在轮藏之后,有梯沿西墙由北向南,可达上层。

▲20世纪初转轮藏老照片

上层没有雨搭,只是九间;四周有平坐;正中一间供佛像,像前地板上有孔,轮藏转轴的顶由地板上伸出。

转轮藏殿梁架的结构,可以说是建筑中罕有的珍品。下层因前面两金柱之向左右移动,迫出由下檐斗拱弯曲向上与承重梁衔接的弯梁(第十七图)。

上层梁架因前后做法之不同,有大斜柱之应用(第十六及第十八图),而大斜柱与下平槫下襻间相交接点,交代得清清楚楚,毫不免强,在梁架用法中是最上乘。此外各梁柱间交接处所用的角替,襻间,驼峰等等(第十九,二十图),条理不紊,穿插紧凑,抑扬顿挫,适得其当,唯有听大乐队之奏名曲,能得到同样的锐感。

▲梁先生手绘转轮藏殿断面图

立面由外表上看,藏殿和慈氏阁是相同的,都是三间正方,两层的楼;下层前有雨塔;上层有平坐,重檐歇山造,两山的山花板,是清代修葺时所加。二者唯一不同之点,只在上檐斗拱,若不仔细观摩,不容易看出来。

斗拱平坐及下层斗拱,藏殿与阁都完全一样。全部布置极为疏朗;当心间用补间铺作两杂,梢间及山面皆只用一朵。

下层为五铺作计心单拱造(第二十三图),向外出两跳,第一跳跳头只有瓜子拱(清式称外拽瓜拱)而无慢拱(清式称万拱),第二跳令拱(清式称厢拱)之上有替木,而不用明清常用的挑檐枋。

雨搭斗拱(第二十一图)为四铺作单拱造,现在的令拱是清代修葺时所改造。平坐铺作(第二十二图)出三跳,单拱计心造,其特异之点在最外一跳跳头无(校注〔九〕阁内佛像,只余弥勒(慈氏)立像,其余于解放前毁掉。)

上层斗拱则与阁大大不同。头一样容易看出的,就在梢间补间铺作之偏置(第十四,十五图),因为昂尾须让出角昂后尾的位置来。

在本身的结构上说,藏殿上檐的斗拱是个罕见的做法;五铺作,单拱,出单杪,双下昂(第二十四,二十五图) 清式所谓五踩单翘重昂。

其特点在第二昂并不比第一昂长出一跳,只与令拱相交,其上便是耍头;两重昂同长的例,还以此处为初见。下层昂下有华头子承托,如《营造法式》之制(第二十四图)。昂尾方正无雕饰,简朴古劲得很(第二十六图)。

转轮藏藏殿的主人翁(第二十七图)。"转轮藏"这三个字虽然是佛寺里一切八角形藏经的书架的通用名称,但是实际会"转"的轮藏,实例甚少。

隆兴寺的转轮藏殿下层中央之全部。在殿下层地板上,有径约7米的圆池,池中有生铁的轴托(第二十八图),上有极大的中心柱,做藏的转轴。

藏是八角形,由八根内柱,八根外檐柱,和多数的横枋及斜木构成。外观是重檐的亭子形,下檐八角形,上檐则是圆形的。八面每面做成三间形,但当心间二平柱下不及地,只是垂莲柱。经屉及下部装饰都已毁坏无遗,只余斗拱及骨架。

其斗拱之分配,当心间用补间铺作两朵,梢间用一朵。斗拱上下层都是八铺作,重拱,出双抄三下昂,计心造。

最下层昂下有华头子承托。昂是古式真的斜昂,而不是清式之平置的翘而加以昂嘴者。各斗之欹(清式称斗底)皆略有(幽页)杀,非如清式斗底之板直。最外跳头上用撩檐枋,其断面作长方形,非圆径的挑檐桁。

此外角梁头的蝉肚(与清式霸王拳不同),椽子的卷杀,扁阔的普拍方(清式称平板枋),和卷杀的柱头,无一不与《营造法式》符合(第二十九图)。

不知关野先生何所根据而说它是清代所造?(见《支那建筑》上卷解说第六十一页)佛像一进藏殿,迎面便是笑脸的阿弥陀佛,塑工甚佳(第三十图),被贬坐在砖地上;原先也许是六师殿里的东西。

藏之两旁有十六罗汉,塑工并不高明。南墙边在楼梯之下,有三尊弃置的无头漆像,却都是极精的作品。上层正中间的一尊释迎两尊菩萨,保存的很好,由衣纹及面貌看来,至少也是宋初遗物(第三十一图)

丙 慈氏阁

在佛香阁之前,与转轮藏殿对立,而形式与之极相似者,为慈氏阁(第三十二图)。平面 也是个每面三间的正方形,前有雨搭(第三十三图)。但殿身内前面二金柱,则完全省却。殿内供女弥勒(?)立像,通上下二层,两侧有罗汉像。

大像座后有梯达上层。上层九间,周有回廊平座与藏殿同。正中一间则无地板,大佛像的头,由井中伸至二层楼板之上。

▲慈氏阁内的弥勒佛像

断面 梁架结构颇为简单。阁进深三间,每间椽分两步。其最可注意之点乃在前列内柱、如前所说、在下层完全省却,而在檐柱与后内柱间大梁上,在前内柱分位,安置大平盘斗,上立内柱,如侏儒柱(清式称童柱)之制(第三十四图)以上就是简单的横梁直柱,极其整洁(三十五,三十六图)。

▲重修的慈氏阁

立面外表与转轮藏殿极相似.唯一不同处只在上檐的斗拱。

斗拱下两层与藏殿完全相同。上层外观亦似藏殿,但结构法却完全两样。

慈式阁上檐斗拱,虽然也是单拱单抄双下昂,但是多一跳,所以多一层罗汉枋、多一跳拱。在正中线上的泥道拱(清式称正心瓜拱),却是重拱造(三十七,三十八图),不似藏殿之用泥道单拱。

下昂的做法,乃如明清式的昂,并不将后尾挑出,而是平置的华拱(清式称翘),在外斫成昂嘴形。这种做法,我一向以为是明清以后才有的,但由慈氏阁看来,其权衡雄大,布置疏朗,似宋代物,难道这就是明清式假昂的始祖?

▲慈氏阁老照片

图片来自《支那文化史迹》

佛香阁的主人翁是弥勒立像(第三十九图),像后有轮廓精美的背光。全部塑工颇似佛像阁的铜像,也许也是宋代原物。像颈上挂了一大串真的大念殊,既大且笨,权衡完全不合,不知是后世何人恶作剧。

大像左右有八尺来高的小菩萨像侍立,饶有宋风。大像座前更有送子观音,正抱着小娃娃不知送与谁家!俗劣殊甚。南北两壁下的罗汉像,平平无可述。

丁 其他

佛香阁及其中四十二臂千手千眼观音菩萨大铜像,其实是寺内最重要的的建筑及佛像。

宋太祖开宝四年七月(公元971年)始建阁铸像。像立在极大石须弥座上,《县志》称高73尺。阁面阔7间,深五间,前面另有雨搭。景佑元年(公元1034年)惠演碑说是"拆卸九间讲堂"盖的。

现在的阁已破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屋顶已完全坍塌,观音像露天已数十年。但就现存的部分,还可以看见内部宋代原来的梁柱和斗拱,外部却完全是清式。

▲梁先生一行拍摄佛香阁新龛

现任持纯三和尚在须弥座上砌建砖龛,行将竣工(第四十二图),他保存古艺术的热忱,是很可佩服的。佛像高度与《志》所载大概少有不符,看来高不过60英尺左右。像身衣褶,尤其是腰部,甚为流畅,饶有当时作风,面目四肢(第四十,四十一图)则稍嫌呆板。

脚部的铜壳厚约10厘米;而右侧飘带下部的铜壳已经失去,只余木骨露出。这像大概是中国最大的铜佛像。像下须弥座上访上和壶门内,每格都有精美的刻像,而隔间版柱上的盘龙,也极生动有力(第四十三,四十四图)。

▲千手观音像老照片

图片来自《支那文化史迹》

阁内槽东西北三面壁上,都有精美的塑壁,为文殊,普贤,及多数的小像(第四十五,四十六图)。这部分大概都是宋代原物。

许地山先生说燕大诸君在北壁上还发现了元佑四年(公元1089年)的题字。在塑壁上,有浮塑的建筑物雏型。其中有重层的阁(第四十七图),简直可以说是慈氏阁或藏殿的模型;有重层的八角阁(第四十八图),是后世所少见。

▲梁先生一行拍摄塑壁细节

此后大悲阁四周殿内的宋代塑壁全毁

在这两个小模型里下层墙壁都是在柱间用抹灰墙,而不用砖砌,是研究宋代建筑者所应特别注意的。更有三层多宝塔(第四十九图),不单是很有趣味,并且是饶有历史价值的。

现在阁的本身已毁,这塑壁的前途,的确是我们所不宜忽略的一件要事。至于阁的建筑,宋构已余无多,但是原来的柱础,有作宝装覆莲瓣的(第五十图),有作上小下大的圆板如《营造法式》所谓(木质)者(第五十一图),都是罕见的建筑遗物。

▲梁先生一行拍摄柱础

佛香阁两侧两耳殿,御书楼及集庆阁,外部都是清代重修。

在佛香阁坍塌以前,全部的布局,气魄的确是宏壮之极,现在大阁已毁,耳殿已失去它们的主人,但比较还完整没有多少损坏 。

▲清末民初大悲阁、集庆阁老照片

至梁先生考察时已几乎坍塌殆尽

山门是寺南门,门外有石桥,牌楼只剩下夹杆,隔街尚有大影壁,皆清代所建。

山门面阔五间,进深两间;两梢间有天王像。山门已极破烂,西北角屋顶已通天(第五十二图)。

最令人注目的是檐下斗拱,纤弱的清式平身科夹在雄大的宋式柱头铺作之间,滑稽得令人发噱(第五十三图);因为清代匠人既不知仿古,则凡不是清代的结构,也许都不是清代的东西,在我们鉴别古物时,可以免却许多怀疑。

▲梁先生一行拍摄山门

牌楼门在摩尼殿后,戒坛之前有个小珍品--牌楼门。门口阔一间,两旁有肥大的柱。

斗拱是六铺作出三抄,有华拱三跳。柱头铺作须有三面向外,是环着灯笼榫构造的。补间铺作两朵,每层每跳都有四十五度的斜拱,如后世所称如意斗拱之制。

椽子头有卷杀。由各方面看来,这小建筑物无疑的是一座很古的结构。(第五十四及五十五图)。

▲梁先生一行拍摄

戒坛紧在牌楼门之北有戒坛。坛高二层,正方形,是重叠的石砌须弥座。

戒坛的房子是一座五间正方三层檐的建筑物,是清代所创建(第五十六图)。戒坛的四周布有回廊,现已拆毁,旧址尚可辩。

二、阳和楼及关帝庙

阳和楼横跨正定城南门内南大街上。楼七楹,建立在高敞的砖台上;台下有圆拱洞门,左右各一,行人车马可以通行,其布局略似北平天安门端门,但南面正中还有关帝庙一所倚台建立(第五十七,五十八图)。

(校注〔十二〕阳和楼于解放前被拆毁,关帝庙于1966年冬被拆毁。)

▲梁先生一行拍摄

平面极为简单,只是七楹长方形,檐柱之内,后半有内柱一列。此七楹外东西各有碑亭一间,并列的立在台上,台之东侧,有阶级为上下之道(第五十九图)。

砖台下穿两洞门,左右各一。两洞之间,在台之南,有关帝庙。庙前有牌楼及旗杆狮子,牌楼之内为大门,门内则为平面作丁字形的殿。

▲梁先生手绘

结构砖台是砖砌,但门券乃石砌,石券之上,又有砖券三层。砖台砌法如城墙,四面都有收分,但有门洞处则垂直。阳和楼的梁架结构最为精巧,襻间替木皆运用自如。

当心间及次梢间梁柱间之接合,各个不同(第六十,六十一,及六十二图);而两山的构成,更交代得清清楚楚(第六十三图),诚然是健康合理的结构;

▲梁先生一行拍摄

外貌七间大殿立在大砖台上,予人的印象,与天安门端门极相类似。

在大街上横跨着拦住去路,庄严尤过于罗马君士坦丁的凯旋门。在作风上着眼,值的注意的第一点是四角角柱之生起,非常显著(第六十四图),角柱头比平柱头商出约23厘米。

第二点是阑额上之刻作假月梁形(第六十五图);月梁的做法在北方极不多见,这一点的雏型,也算是我们一种的收获。

屋脊两端微微的翘起也是《营造法式》里的一种做法。此外最有特征的便是斗拱。

▲梁先生一行拍摄

斗拱阳和楼和斗拱(第六十五图),在分部上;本身各件的权衡上;与楼身之比例上;及与梁架之交接上,都有许多罕见的特征。

它虽没有宋式的古劲,但比清式斗拱却老成得多多。五铺作,单拱,出双下昂,计心造-单是单拱一项就非明清所有。

下层昂实是假昂嘴,但是上层昂及耍头都挑起后尾。据我所知,宋以前的昂多挑起后尾,明清溜金斗则假昂在下,而将耍头及撑头木加长挑起。

▲梁先生一行拍摄

此处所见则一昂是假,一昂是真挑起,同时耍头后尾也挑起(第六十六图)。这个或许可以说是晚宋初明前后两种过渡的式样。且可作昂的蝉递演变得实在的证例。

补间铺作第二昂下用华头子承托,本是宋制,但在柱头铺作,则用平置的假昂,而在昂下刻作假华头子(第六十七图),如北平智化寺斗拱之制。

当刘敦桢先生研究智化寺时,对此特殊的做法,尚未得其解,现在在阳和楼上得见真假华头子并列,其来源于是显然。直到清初作品中,我们还可以见到这做法。

▲梁先生一行拍摄

年代由上列诸点看来,这阳和楼之建造,当在《法式》刊行后至少数十年,但远在明之前。

《县志》杨俊民《重修阳和楼记》称楼在元年正十七年重修(公元1357年),猜想当时至少已离初次建造数十年,才到了需要重修的时候。所以我们假定阳和楼是金末(南宋)元初所建,或不致有大错误。

关帝庙阳和楼前的关帝庙,规模虽不甚大,设置却甚完备(第六十八图)。

最前有低低的月台多层,第一层的后半上有一对狮子一对旗杆;第二层上又一对石狮;第三层上有牌楼三间;

▲梁先生一行拍摄

牌楼之后,更有二层平台,两旁围着精美的石栏杆(第六十九图),前有阶级引上,然后达到庙的前门。

庙的本身虽未得进去,但平面是个丁字形,檐下斗拱的形制也呈示其年代的久远,就说与阳和楼本身同时建造,也属可能。

牌楼前的石狮,和它下面的须弥座,都显然是明以前物。

牌楼更可爱,小小的三间,顶着出檐深远的楼,边楼却只是一整个攒尖顶,放在一攒四方斗拱上,比北平常见“小头”的牌楼显得庄严得多。庙门之前立有铁狮子一对,塑工虽不见佳,却也是明代遗物。

三、天宁寺木塔

天宁寺《县志》称建于唐咸通初年(公元860年前后),位于隆兴寺之西,本是正定重要伽蓝之一,但现在只余木塔及小殿数楹而已。

塔高九级,平面作八角形(第七十,七十二图)。塔身下四层为砖造,下三层斗拱及第二,三四层塔身虽属砖造,但在角上则用砖砌成八角木柱形,门窗榻板,亦用砖砌出。

▲梁先生一行拍摄

塔上的斗拱,由下至顶都是四铺作出单抄,即清式所谓品字斗科;下三层砖砌部分每面有补间铺作三朵,上六层每面两朵;下三层大概是因材料的关系,斗拱的权衡颇嫌紧促,上六层则甚豪放。

塔身向上每层高度递减,而每层收分亦递加。塔顶金属刹,中大上下小;已歪斜有毁拆下坠的危险。

四、广惠寺华塔

(校注〔十三〕广惠寺华塔,于1961年经国务院公布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编号:73))

广惠寺在南门内南大街之东,俗呼花塔寺。《志》称唐贞元中建。现在的寺,除塔外,只余小殿三楹,实在是颓坏得可怜。

▲梁先生一行拍摄

若由形制上看来,这华塔也许是海内孤例(第七十一图)。其平面及外表都是一样的奇特。平面第一层作八角形,但在其各隅面又另加扁六角形亭状的单层套室。

在塔身的各正面及套室之外面,都有圆拱洞门;在套室之各斜面尚有假做的直棂窗子。各面转角处都有假柱,柱上有两层相去极远的阑额。

斗拱配置奇特,每面有一朵主要的补间铺作在正中,两旁另加两杂次要的补间铺作,都是很少见的做法。

第二层可算是华塔中最老实的一层;平正的八角形,每面三间;下有平坐,上有斗拱檐瓦。每面当心间是门,梢间是假方格棂窗。

斗拱是出两跳偷心造,当心间用补间铺作一朵。其最奇特处在两相接面阑额之安置,不是同高,而上下相错,也是极少见的做法。

第三层平坐甚大,但塔身则骤小;仍是八角形,四面是门,四面是假窗。斗拱皆用如意式。

第三层以上,便是一段圆锥形,其上依八面八角的垂线上有浮起的壁塑,狮像和单层塔相间错杂的排列着,其座之八角有力士承托保卫,八面有张嘴的狮头;圆锥之上是有斗拱的八角形檐顶,再上还有尖盖。

塔号称唐建,金大定,明景泰,宏治,嘉靖,万历,清乾隆,屡次重修,其确定年代甚为可疑。

五、临济寺青塔

临济宗的发祥地,原在城东南,唐咸通间移建城内。金大定十五年(公元1185年),元至正三年,明正德十六年,清雍正四年,十二年,道光十年均曾重修。

现存的青塔(第七十三图),也许是大定间物。砖塔平面做八角形,立在四方的石坛上。八角形的塔基也是石砌。

▲梁先生一行拍摄

石基以上始是砖造;最下层为须弥座其上为平坐及栏杆;再上为莲座。莲座之上便是塔之初层;初层甚高,四面开门,四面有窗,角上有圆柱。

第二层以上的八级都极低,如北平天宁寺塔。平坐及初层檐的斗拱都出双抄,第二层以上则只出单抄;

在第二,四,六,八,层上,补间铺作用有斜拱的如意斗拱,而三,五,七,九诸层,则只用单纯的华拱,表示虽在致徽的斗拱布置上,也是经过一翻匠心的,只可惜这番苦心,七百余年来有几人注意过。

刹下有莲座,很残破,上有金属刹。这青塔在正定四塔中为最小一个,但清晰秀丽,可算塔中上品。

▲是否感受到梁先生说的匠心

六、开元寺砖塔及钟楼

开元寺砖塔(第七十四图)平面作正方形,高九级,砖砌,无斗拱,只有叠涩的檐,最下层有圆洞门,上八层有小窗。

就形制讲来,是正定四塔中之最古者,而实在的年纪,则明嘉靖四十一年修,怕是四塔中之最稚者。

▲梁先生一行拍摄

开元寺的钟楼(第七十五图),才是我们意外的收获。

钟《志》称唐物,但是钟上的字已完全磨去,无以为证。钟楼三间正方形,上层外部为后世重修,但内部及下层的雄大的斗拱,若说它是唐构,我也不能否认。

▲梁先生一行拍摄

虽然在结构上与我所见过的辽宋形制无甚差别,唯有更简单,尤其是在角拱上,且有修长替木。

而补间铺作只是浮雕刻拱,其风格与我已见到诸建筑迥然不同,古简粗壮无过于是。

内部四柱上有短而大的月梁,梁上又立柱,柱上再放梁,为悬钟之用。辽宋或更早?这个建筑物乃是金元以前钟楼的独一遗例。

因其上半为后来集旧料改建,下层飞檐因陈腐被削一节,所呈现状已成畸形,故其历史上价值远过于美术方面。楼上东南角罗列多尊无头石佛像,大概都是宋物。

七、府文庙

(校注〔十四〕府文庙大成殿及前殿于1966年冬被拆毁。)

府文庙大成殿的庑殿琉璃顶,的确很有点宋元风味,但是梁架斗栱则系明末作法,前殿——现在的省立七中图书馆——却是真正元代原构,小小的五间,深两间,悬山顶,真的单下昂,和别致的梁头,都足令人注意(第七十八图)。

▲梁先生一行拍摄

可惜内部白灰顶棚,遮蔽了原来的架构,令人闷损。庙内有元至正十七年碑,前殿或与碑为同时代物亦未可知。殿前石桥上雕刻雅有古致(第七十九图)。

▲梁先生一行拍摄

八、县文庙大成殿

在正定的最后一天,临行时无意中发现了县文庙的大成殿,由外表看来,一望即令人惊喜。五间大殿都那样翼翼的出檐,雄伟的斗拱,别处还未曾见过(第八十图)。

▲梁先生一行拍摄

殿平面(第八十一图)五楹,深三间,但内柱前后各向外移一步,使内槽加大,前后成围廊一样的宽度。

内柱之上用四椽伏(五架梁),梁架用简单的驼峰及斜柱构成(第八十二图)。四椽伏之下还有内额一道。内柱与檐柱之间,则用双重枋联络,自斗拱上搭过。

▲梁先生手绘断面图、平面图摄

斗拱五铺作,单拱,偷心造(第八十三图)。在柱头上只有两跳庞大的华拱,向外支出,第二跳上有令拱与耍头相交。

补间铺作并无华拱;只有柱头枋上浮雕刻拱,其下安侏儒柱;角拱及角梁后尾(第八十四图),则搭在单根的抹角梁上;建筑构架如此的简洁了当,如此的合理化,真是少见。

《县志》称县文庙为明洪武间建,但是这大成殿则绝非洪武间物,难道是将就原有古寺改建,而将佛殿改为大成殿的。

庙后的元大德二年(公元1298年)残碑,文虽不可读,岁月尚可考。详细考据工作,将来当更有材料和机会。

以此殿外表与敦煌壁画中建筑物相比较,我很疑心它是唐末五代遗物。如果幸而得到确实佐证,则在正定所有古代建筑中,除亦甚可疑的开元寺钟楼外,当推此殿为最古。

附识

证定《调查纪略》因其关系建筑物多处,制图记载费时竟在意外,所以直至今秋始迟迟脱稿。又因当时被栾东战事所影响,缩短在正定实测期间,以致工作过于草率。归社绘图时,又常常发生疑难,疏漏过甚,令人怅惘。

近我又得重访正定的机会;匆匆出发,计留定旬日,得详细检正旧时图稿,并从新测绘当日所割爱而未细量的诸建筑物。虽然成图盈箧,但已不及对这份《初步纪略》有所增助了。如果这初搞中有特别疏漏或竟错误之处,我希望能在最近的将来里,由详纪图说中来纠正增补它。

二十二年十一月思成补记

【独冠天下】系列·新书首发|预售

[马上抢购,限时7折购书]

长按关注:[佛像雕塑艺术]

© 版权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