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桌/每一个幻想都有一个令其得以寄生的现实

时间:2020-10-08 16:00:04来源:假杂志

承诺未来的安慰剂

李文光个展《科外幻笔记》

The Artling空间,上海

2020.08.15-10.15

撰文/王凯梅

《根号水》2020-11

中性水笔,油彩,树脂

板面纸本拼贴,150 x 120 cm

艺术家李文光正在上海The Artling空间以《科外幻笔记》为名的展览,首先把观众带入了一种仿佛与科学有关的奇妙感觉(Sense of Wonder)。走进展厅迎面看到墨绿色墙面上挂着的两幅作品,分别是以教学黑板为底的纸本拼贴作品,其中,《跟号水 2020-II》的画面中央是一长条难以确定形状的色斑,无数细密的网格线围绕其中,各种形状的几何图形与散落周边的线条共同构成更加复杂的圆形、三角形、四边形,整幅画面散发着一种研究数学的深奥气质,再加上用红蓝圆珠笔书写在纸上和后面黑板上的各种算式,更增强了图像散发的求索未知的朦胧感。当我凑上前在那些貌似根号、分数、括号、小数点中试图辨识或许某个我能认识的算式时,艺术家告诉我,这些算式和画面中的图像一样,都是一个人的想象和虚构。他的话提醒我是在看一个艺术展览,不然的话,展厅当中摆放的常见于旧式图书馆中带着倾斜角度的书桌,以及桌上散落的纸笔,会让众多像我一样的观众,误以为走进了一间理科老师备课的办公室。

《科外幻笔记》展览现场

The Artling空间,上海

这就回到了展览的题目——《科外幻笔记》。何为科外幻?为什么不是科幻呢?这一个外字区别却引向了完全不同的两个想象力的发源地。在科幻小说的世界里,再不着边际的想象,无论它多么违反常识,超越当下的认知能力,都是能找到对应的科学原理的。比如当下热映的诺兰的新片《信条》,许多观众被银幕上同时出现直行和逆行的汽车,来自未来和过去的人物搞得晕头转向,而这些不可思议的镜头围绕的都是一个在熵定律下时间线的回转。而科外幻是在科学外的世界展开的幻想,它可以抛开现有科学理论来虚构故事,也可以突破叙事习惯,塑造完全混沌、不可感知的另一种世界秩序。在科外幻貌似未来感的外表下隐藏的可能是无序混沌的心理世界和潜意识当道的梦幻情节。在我看来,塔可夫斯基1972年拍摄的《索拉里斯》就是一部包装在科幻外壳下的科外幻影片。《索拉里斯》创造了一个能将人类思想深层的渴望、梦想和回忆转化成具象实体的神秘星球,索拉里斯大洋的幻象反射出塔可夫斯基用影像探索人类思想意识来源和归属的可能性,这个没有科学理论支持的假象,有的只是塔氏电影一贯地用影像讨论思想与物质的关系和人类文明发展与没落之争。

《科外幻笔记》展览现场

The Artling空间,上海

《根号水》2020-15(局部)

中性水笔,油彩,树脂

板面纸本拼贴,150 x 120 cm

借用康德的一句话“每一个谎言都有一个令其得以寄生的真相”,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说:每一个幻想都有一个令其得以寄生的现实。在科外幻的世界里,李文光的创作回归到了艺术家对世界的虚构想象中,最终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勤于手工劳作的图像制造者。《护身符》是李文光创作中长期坚持并形成了极具个人符号的系列作品,这些用红蓝黑三色圆珠笔绘画的几何图形最早是在几个图形的反复之上建立的,发展到今天的展览上,图形的复杂性也在艺术家越来越娴熟的绘图画线技艺中,催生出万花筒般无限延伸的复杂表现。在眼下我们被数字信息包围的日常中,李文光的图像却以人工劳作的时间消耗和艺术家的想象力在回应数码权威。“护身符”的名称給这些难以定义的图像附着了一层神秘性,仔细观看,能够在这些图案中看到隐喻神力的三角形和圆形。但在“科外幻”的框架下,图像的象征性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艺术家赋予它们的虚构功能。

《护身符》1

中性水笔,油彩,树脂

布面纸本拼贴,90 x 90 cm

《护身符》1(局部)

中性水笔,油彩,树脂

布面纸本拼贴,90 x 90 cm

终究,李文光还是一位不停顿地对绘画材料进行实验的艺术家。墙上分布着的“护身符”四方状和中心圆的布局让人联想到上海老房子中常见的花样地砖,而李文光最早的创作灵感也与上海老洋房有关。几年前,他开始尝试用树脂浸透纸张,再用石膏建造托起纸张的厚实脊背,给这些图像的载体制造一种有历史的厚重感。他不回避这些作品与日常生活的关联,但是,就如同科幻小说和电影对于读者和观众最重要的启蒙在于,用超出日常想象的奇观创造此时此地的平凡生活无法理喻的“奇妙感觉”,甚至对非理性的恐惧达到的净化功能,从而带来阅读和观看的满足感,因为在科学家试图给出合乎科学理性解释的地方,艺术家有权利拒绝任何形式的驯化和阐释。

《科外幻笔记》展览现场

The Artling空间,上海

《根号水》2020-12(局部)

中性水笔,油彩,树脂

板面纸本拼贴,150 x 120 cm

在展厅中心设置的作品《根号水》的创作现场里,观众可以看到艺术家是如何在混入了油质颜料的水池中捞取漂浮在水面上薄薄一层的“颜色”,这些形状瞬息万变的颜色最终被转移到裱在教学板的厚纸上,就是画面中那些难以明状的色斑。黑板带着教学意义,与附加在上面的公式和图形一起开启虚构科学的幻想世界,仿佛是一个没有丹炉的炼金作坊,或是缺少身体部件的“魔鬼博士”的实验室。李文光在这里讲述的是一个儿童可入的亲子版“科后幻”故事。而水上飘油的隐喻与现实的连结却是艺术家生活和工作周边随处可见的飘着毒素的污水槽和被污染的护城河。

《根号水》2020-13

中性水笔,油彩,树脂

板面纸本拼贴,150 x 120 cm

现代科幻小说的两个黄金时代,一次是在原子弹爆发二战结束后的冷战时代,另一次是在上世纪80年代苏美争夺太空霸权的星球大战计划期间,可见,地球人的生存危机感是科幻小说家们展开虚构现实的沃土。2020年的魔幻现实无疑给了科幻小说新的想象空间:未来世界的灾难将是气候变化、地球升温、环境污染、病毒传播、物种基因变异…… 在李文光这些闪烁着美丽光环的色斑里暗藏的是不断逼近我们的生态危机和生存恐慌,异托邦的人类未来在科外幻的世界里是现实在黄昏中起飞。著名科幻小说畅销书作家基姆?斯坦利?罗宾逊说:“飞速变化的现实让人类无暇自省,这让科幻小说成为反思未来对人类的震撼和袭击时,最具有现实性的文学。”或许,在李文光那些以直觉为驱动力创造的公式和图案中蕴藏着某种承诺未来的安慰剂,只是,我们尚还对它浑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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