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迪安|克鲁思|吴洪亮|雅格布:谈王璜生

时间:2019-09-02 11:42:23来源:每日看艺术

范迪安

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 中央美院院长

线条的文化体验

王璜生是从传统中走出来的,他的艺术历程的最初阶段与水墨传统有密切的关联,既有家学的蒙养,也有学院的教育,所以他对水墨的语言特别是笔墨的感觉有很深厚的学养和很坚实的功力。但是他重要的探索是把传统的水墨表达转换为一种当代文化的表达,也即是他在笔墨上所做的研究和转化的工作。

很显然,他是一位当代艺术家,他的思想观念、他的研究领域和他所思考的问题,都与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以及中国当代艺术与国际艺术趋势密切相关。由此他的笔墨也走向当代,在他所驾驭的笔墨系统中,他着重抓住的是笔线,也就是线条这样一种语言方式,他通过相当长时间的摸索,把笔线运用得十分娴熟,十分自如。这种线条的形态通过是漫长的、不断回环的、不断蔓延生长的,也就是通过线条的展开形成了图像,形成了他关于“边界”和“空间”这个概念的总体图像。在这方面,璜生的线条已经成为他作为艺术家的一种有意味的形式符号或者说视觉符号,这也很引起我们的惊叹。

虽然中国自古重视线条,中国绘画特别是水墨绘画也以线条为主干,由线构形,中国人的线条表达就构筑了绘画中的东方体系或称东方特征。但是璜生笔下的线条是当代形态的线条,或称线条的当代形态,他的线不是形的轮廓线,而是作为语言的线。

他的作品越来越走向单纯、纯粹,越来越体现出线条作为一种生命存在的价值。它既是表意的,是现实感受的抒写,同时也是本体的,有其自主自发、独立存在的性质,有其形式魅力。由水墨线条开始,他的线条又为其他媒介和材料所转换,与特定的空间相关联。我特别注意到,他在以线条为表达的语言系统中,同时也吸收了光影和三维空间形式,因此他的线条就不完全是平面的,通过用笔用墨的浓淡、干湿、刚柔以及墨色的变化,这些线条已是立体的。它们有表情,有形态,有厚度,暗示着一个空间的营造。而当这些线条转换为具体物像装置于实际空间中的作品时,线的质地更是发生了本质性变化。由此,我想我们要注意的不仅仅是他的线条,而且是线条与他所感受的、体验的、思考的世界,以及与“边界”这个主题的关联。

他始终带着一种主题意识在进行媒介的设置和语言的选择,用语言的形式表达思想的锋芒,达到材料、符号和表达相贯通的境界。

(摘录自范迪安《“边界”与“空间”的文化体验》)

溢光 Overflowing Light, 久合材料 comprehensive material, 1200 x 1200 x 480cm, 2017 (1)

克鲁斯

原德国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馆长

超越时限的绝对抽象

观看王璜生的绘画,会感到他与这些古代艺术家的联系是如此自然,它们向我证明,尽管他完全是一位当代和创造性抽象艺术家,却以一种天赋的、浑然一体的方式,与至少可以回溯到公元十世纪的中国文人水墨的伟大传统相衔接。

参观一位艺术家的工作室总是令人兴奋的,因为这是他的实验室,或冒犯一点说,根本就是他的厨房!他在这里忙活着各种各样的食材和烹饪技法。有一些成品被送去给公众品鉴,但并不意味着那些他私藏的食物在色香味上会逊一筹。正如我回忆起的又一幅作品,他将精致的书法及盘旋的墨线与飞溅起的浅灰色墨点结合在一起,让人联想到空中跳跃的雪绒花。当我仔细去翻译这些诗句的时候,才辨认且恍悟到,这正是艺术家的意图,充满了忧郁,又不乏那一点儿幽默——

生活的铁道旁

并没有花

我既看不见它们,也听不见

只有冷冽在我心底

一次,又一次地

将漫天旋舞的大雪

映入我的眼睛

当我最近再向王璜生打听起这段文字时,他告诉我,这是一位意大利朋友用意大利语写下的诗。正如在古典文人画中,诗人往往和艺术家合作,王璜生用中国汉字和他的毛笔将这首诗转译。上面的三枚红色印章使这幅作品更添优雅,更散发着文人气息。

王璜生的作品创造了一种超越有限性时间的绝对抽象,且完全自由地跨越于其无论大胆的、“铁骨的”、还是优雅的各类风格之中。同时,他的作品又深植于中国古典的文人画传统。由于我的博物馆工作以及研究始终关注这一传统,因此我尤为强调了这一方面,当我把这一“偏见”告诉王璜生时,他绅士地说,这很好。

述影 Shadows, 砚置影像 Installation Video, 2016 (2)

吴洪亮

北京画院美术馆馆长 北京画院副院长

为所欲为而合乎道

“游·象”系列作品是王璜生较新的创作。面对作品中那一团团情丝不绝、无从理清的线条,作为观者仿佛有好多话要说,又无从说起的感觉。进而想起老子所言:“道之为物,惟恍惟惚”,可见恍惚之间的物象是“道”形象化的体现。对应这一系列的作品,感到王璜生此刻忽而跨过了太多的羁绊,直陈对于“道”的理解。

如果将对“线”乃至“中国画”的创造依然凝聚在宣纸、毛笔、水墨之中,还有新的可能吗?还有可能将古人的笔墨经验,不是作为负累而视为资源为我所用吗?恐怕是每一个从事此道的艺术家都要思考的问题。当然也可如吴冠中一样将其适度抛开,把源于西方的形式与构成设定为自我追求的目标,也不得不说是另开了一条新路。但是 “为所欲为”是容易的,“合乎道”是难的。今天正由于“为所欲为”者多,鱼目混珠者多,因此无法判定者多。尤其是某些探索跃入了以“纯形式”为表达方式的抽象世界之后,因为缺少了形象概念的约束,更易常常令人失语。也因为抽象的空间过大而摊平了其可以深入研读的厚度,常常不能持久。这些问题,也使许多艺术家的作品很象万花筒,初看起来千变万化,但再看下去,万变不离其宗,很快就令人厌倦了。

王璜生的“游·象”系列作品是他跨过半百,走过“知天命”,走入“为所欲为而不逾矩”状态所进行的一场可控的激情实验。王璜生作为画家、美术史学者、批评家、艺术管理者,借由他的学养与丰厚的经验,他自然深知艺术史,深知创造的风险、难点与关键点。他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改良之于他不过是锤炼后的渐变,而变革之于他恐怕就要有些决绝之心了。“游·象”系列作品中对传统、对造型如此的澄清可谓是“决绝”后的成果 。然而,这种“决绝”在画面上的表现更令人惊异。线条的粗细、深浅的起伏不大,他放弃了起承转合带来的较易达到的韵律之美;一组线条与另一组线条之间的明暗变化都不明显,他放弃了色度对比的效果;他将作品锁定在黑白之间,放弃了色相的绚烂。王璜生放弃了这么多,他要什么?这样的作品甚至会产生对自由之后的恐惧,对有任何可能而产生无可能的疑虑。

王璜生自有他的概念与策略。首先是造化,“游·象”的物象最早源于他眼前的一团真实世界中的电线,而引发出的图式则是造化的变体。其次是传统,那绵延不绝、百转千回的游丝线条是对传统的致敬。因此,“游·象”系列作品是从东方而来,而王璜生更希望借由此创造出一种国际化的语汇。在视觉上,他希望和简单的传统进行个 “斩断”, 并且回到“原点” 本身就是一个将其国际化的过程,就如同“妈妈”的“Ma”,这个发声在全世界都是无须解释的。这也是他所思考的“如何使中国水墨产生一种更加国际化的语言,而不是老在中国的语境里面往前推进或者吸取西方的语言,而是直接就在一个更加国际的语言或语序里去思考问题” 。

(摘录自吴洪亮《游心物外》)

溢光 Overflowing Light, 久合材料 comprehensive material, 1200 x 1200 x 480cm, 2017 (2)

雅各布

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美术馆前馆长 德国当代艺术史学家

破灭诗意的线条

在那些亚洲大城市狭窄小巷的照片中,王璜生发现了一种非常特殊的美学。他的摄影展现了那些彼此缠绕的电线与通信电缆的“迷宫”。像藤蔓一样,沿着墙壁延伸,经过封闭的窗台,朝向失落的天堂。而那些天空及光线的剪影作为一种暗示,象征着自由的最后一端,走向永恒。

王璜生将这些电缆的纠缠转移到另一组作品中,以报纸为媒介,在这里可以找到有关全球政治形势的文章。伴随着中国水墨画数百年历史的传统,凝结成团簇,盘旋上升,而原有介质的关键信息几乎丧失殆尽。

在他的大型装置作品中,强聚光灯照射在闪亮的金属条束上,墙壁上的阴影是此起彼伏的线的流动诗意,并通过彼此重叠的表面形成对话,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锋利的金属线和充满伤害的倒钩形成了隔离区,这些铁丝网标志着对外的保护,并在同一时间对内产生了障碍。只有聚光灯的光芒,作为知识的象征,弥漫在整个空间,泛滥着影子的戏剧,附着在政治的边缘。

在另一组作品中,王璜生显然摘下了缕缕青丝,从天而降。在这里,线状的光束最终变成了浸满鲜血的纱布绷带的残余物,最终凝结成高而黑暗的墙壁。

王璜生在他整个艺术创作中表现出一种诗意,同时又以非常令人震惊的方式,让我们联想到交流、自由和排斥的危险。这无疑是一个历史性话题,带给我们新近的悲剧,在当下,与政治相关,并在世界范围内找到了认同——这直接触动了我们。

2018年7月于波恩

(沈森译)

缠 Bound, 砚置影像 Installation Video, 2018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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